悲剧是如何酿成的
凡夫俗子
林荷疯了。
“林荷疯了，从戒毒所出来就疯了。”社区的同伴这么跟我们说，“在戒毒所里，她因为完不成生产任务，硬生生被折磨疯了。”
通过社群访谈，我们获悉，林荷在戒毒所期间因为完不成生产任务，经常被戒毒所里的“大姐”（由政府指派，担任管理工作的戒毒人员）们变着法儿折磨，每次从卫生间出来，都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久而久之，林荷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可是戒毒所的大姐们却认为她是为了逃避生产劳动，故意装疯卖傻，同时因为她的“消极怠工”，她被戴上了一副沉重的脚镣。然而，大姐们并没有因为她磨难而停止对她的折磨，反而变本加厉，在她完不成任务的时候，把她的头强行按在马桶里潜水，快要窒息的林荷双手拼命的乱抓，然而就是因为这本能的反应，她又被带上了手铐。但是大姐们仍然不解恨，在十月寒冬的天气里，用水把她身上的衣服浇湿还不允许她脱下来，让她整天在寒冷中哆嗦着度过。有一次，林荷又没有完成生产任务，收工的时候吓得不敢回监舍，大姐们硬是把带着手铐脚镣的林荷从车间拖回监舍，这一拖不打紧，把林荷的整个背部拖得鲜血淋淋。因为她的“装疯卖傻”，她被绑在了医务室里，半夜了，还不时能听到她那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悲嘶……
在社群同伴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了林荷居住的某小区。当我们向邻居们打听她住的地方的时候，邻居们说：“你们说的是那个疯子呀？就住在前面那间小屋，以前都很正常的，这次回来不知怎么的就成这样了。”顺着邻居的指引，我们敲响了林荷家的门，门还没开，就听到里面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高声谩骂。来开门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老人因为年事已高，加上因病半身不遂，耳朵不大好，我们反复解释了好一会，老人才弄明白我们的来意，并把我们让进屋里。进到屋里，我们惊呆了，透过昏暗的灯光我们看到，整个屋里一片狼藉，跟乞丐住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什么鸡巴探望？你们来啦！我等着你们呢，有本事你们打死我呀！”一声厉骂，一个人影突然从角落里冲出来跪在我们面前。我们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女乞丐，那形象跟《射雕英雄传》里的傻姑一模一样，只不过傻姑对谁都很友好，而她对我们却是咬牙切齿、充满敌意。不过满身的污垢，还是难以遮挡她的靓丽，从她的脸上，我们不难看出她往日的妩媚与秀气。老人无奈的对我们说：“你们看吧，她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啊？！这就是林荷!
因为老人和我们交流有障碍，他让邻居帮忙去把独自带着孩子在外居住的大女儿林莲叫了来，林莲向我们讲述了林荷不幸的遭遇……
林家共有三兄妹，林荷排行老三，还有一个哥哥已经成家，在外县工作居住。林荷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为了不让孩子受委屈，父亲一直没有再娶，就这样既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兄妹三人拉扯大。林荷从小长得漂亮，长大后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美冠一方，而且又在一家不错的单位谋到一份职业，所以一度成为同龄的小伙子追求的对象。可是红颜薄命，再加上生性刚烈，婚后的林荷因为生下的是一个女儿，没能为两代单传的夫家延续香火，不久就被迫离婚了。林荷在心灵受到极度伤害的情况下不幸染上了毒品，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终于被抓进了强制戒毒所，同时林荷所在单位也因为她的现状单方与她解除了劳动合同。
据林莲说，林荷进戒毒所之前很正常，可是从戒毒所回来之后就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听说是在戒毒所里被打成这样的。而且林荷是在戒毒期还没满就回来了，戒毒所也没有为林荷办理任何的正常出所手续，更没有通知家属，林荷到底是怎么从戒毒所回来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只知道林荷回来后，已经是现在这种模样了。回来的时候，她的双脚肿得跟大象腿似的，脚腕都已经烂得不成形了，脓血混淆，让人看了之后都没法吃得下饭，这都是让那脚镣给磨的。透过屋里昏暗的灯光，我们还是能从林荷裸露的颈部肌肤分辨出那曾经的磨难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现在林荷基本上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生活也已经不能自理，因为无法支付昂贵的医药费，老父亲只能让她在家里待着，靠一点微薄的退休工资勉强维持二人的生计。说到这的时候，我看见蹲在一旁的老人偷偷的抹了一把眼泪。
根据林荷的情况和国家相关法律的规定，林荷的家属是完全可以要求赔偿的。但是当我们问及为什么没有通过法律途径索取赔偿的时候，林莲向我们讲述了没有上告的原因：1、林荷的事发生在监管场所，如果要进入司法程序，别的不说，光是取证一项，可能性就几乎等于零，更不用说家里现在根本无法支付打官司的高额费用，况且被告方是戒毒所，属于政府机构，民告官怎么可能赢？2、如果这事传了出去，他们一家也无法经受得起世人的白眼和街坊邻里的流言蜚语，这世俗的压力，足以让他们一家没法在这个地方继续居住下去。从林莲的讲述里，我们深刻的体会到了他们一家那种深深的无奈。临了，我们问及老人有什么需求，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悲伤的说：“我们一个平头百姓，能有什么要求啊？我只希望有谁能帮助小荷把病治好，我们全家就永感大恩了！”
在访谈快结束的时候，林莲告诉我们，按照规定，林荷所在单位在和林荷解除劳动合同后，应该要补给她一年的工资。可是很多手续需要本人亲自去办理，而现在林荷神智已经不清，加上她疯疯癫癫的把一些相关的诸如证明之类的单据遗失了，所以到现在为止这笔钱一直没有补发。
从林家走出来的时候，我们的心情都异常沉重。林荷对我们即将离去丝毫不以为然，我们离开的时候她口中依然自顾在骂骂咧咧，她在骂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更不知所骂何人，只记得我们走出很远很远，还依旧能听到她那断断续续的谩骂声。
在撰写这篇文章的整个过程中，我的思绪一直在汹涌的翻腾着，久久不能平静。把人折磨致疯，我只是在小时候听母亲讲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听说过，现实生活中，哪怕竭尽所能绞尽脑汁，也无法构思出如此逼真的故事。可是今天，已经是二十一世纪，是新时代的高度文明时期，为什么在一个政府为了对药物成瘾者实施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针政策而设立的监管机构，却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惨剧？我们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现实是残酷的，这无情的事实就摆在我们的面前，这让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鼻子发酸的悲剧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若非亲眼所见，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事实。酿成这样的悲剧，谁之错？谁之过？我们深思其中的原因；我们呼唤社会的和谐！我们希望通过本文的发表，能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帮助林荷找到愿意帮助她的人，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爱心和正义的存在！
（注：因涉及当事人隐私，本文中所提到的人名均为化名）
2009年6月7日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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